自然之道，养生与辨证

胡鸿毅，上海市卫健委副主任，市中医药管理局副局长。中华中医药学会副会长、上海市中医药学会会长。《辞海》分科（中医卷）主编。

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指出，要推进健康中国建设，促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要做身体健康的民族。”进入新时代以来，在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传承精华、守正创新”等一系列重要讲话和指示精神，中医药业已成为攸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一件大事。中医药作为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这把金光闪耀的“钥匙”，其简便效验又不失古朴之美，治病救人更关乎养生强身，医理精深又贴近生活，日益得到关注乃至“追捧”，为增进民生福祉、提高人民生活品质发挥着独特和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汉书•艺文志》“方技者，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哲学家冯友兰先生讲人追求的最高境界当是“社会和谐，天人合一”的“天地境界”。中医药是最讲究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尊重自然、顺应自然、整体统一的医学，既是健康的学问，更是中国人的生命智慧，也必将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一种新的视角、新的模式。中医药植根于中华民族文化，又在不断走向世界。按WHO提供数据，194个国家有中医机构，传统医学发展基础好的国家（包括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使用过传统医学服务的人数比例在40%以上。据有关研究资料，世界中医药服务市场估值至少在500亿美元/年。世界中医药服务需求，正以每年10%-15%的速度增长，呈现强劲的市场发展潜力。中医健康服务在建立中国特色健康服务业的过程中，有独特优势和很大的市场，包括海外市场的发展空间，也必将为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提供不竭的支撑。

谈到中医药养生的话题，我想有几点与大家分享。

一是关于“滋补”的问题。养护人的“精气神”这股“正气”，我们会自然想到“补药”。这当然十分的重要，但这绝对不是养生“治未病”的全部。《黄帝内经》认为，人体内部有一种生化和制约并存的自稳调节机制，所谓“亢害承制”，即生化和制约机制必须和谐协调才能精气充足，神气旺盛，可以抵御致病因素的侵犯。即所谓的“阴平阳秘”，这就是一种机体的“内稳态”。维护这种状态的关键，《内经》讲得很清楚，就是要“必先五胜，调畅气血，以致中和”。也就是要注重五脏六腑生理功能的协调，推动气血的流畅，这样“和”的状态才是最为重要的。正如陶弘景《养性延命录》言：“能中和者，必久寿也。”

国医大师裘沛然先生认为，人体本身存在一个调控系统，无论治病养生就要把自我调节、自我控制、自我修复、自我防御这四大功能调整好，以达到“正气”充沛的目的。可见，与其强调“补”字还不如多关注“调理”。有时需要“补”，但多数是要“调”。尤其，不能把中药按照一般“营养品”的观念来对待。现代流行的很多营养产品，往往是对人体自有物质的一种外来补充，中医药既有含有很多天然的人体必须成分，很多时候是就像针灸一样，通过激发人体内在，间接地产生更多有利于自身调节、控制、修复的物质，达到防御治愈疾病的效果。这种自然之美、间接之美正是中医具有独到“魅力”的地方。

二是讲到调理，中医养生尤重养神，“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所谓“养生先养心”，治病更重治神，这是在提倡“形具神生，神能驭形”辩证唯物观的基础上，对于身心和谐重要性的充分强调。《黄帝内经》始终把养神、治神放在首位。提出“节欲养神”、“独立守神”、“积精全神”、“四气调神”等理念。面对疾病精神心理因素对于治疗效应和预后转归极为重要，“神不使”（即精神崩溃）时，必不可治。这点在这次抗疫斗争当中表现的尤为突出。

所谓“全神”的概念，就是努力使自己的精神完美无缺，碧海无波” 而使人体气血和畅，五脏安宁，精神内守，真气从之，这是保持和达到人原来应享的年寿的关键。作为社会的人，不可能没有思维，而且现实常常是“骨感”的。我们不可能苛求社会能给予让我们和“超脱”。人不能没有抵抗力，精神意识也是如此。养生的要义不是“纯粹”，裘沛然先生提出要“中节”，要坚持一个“啬”字。人的精神气血是有限的，要处处注意摄养爱护，使之多贮存而少消耗。老子就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因此，人要有一股正气的人生观，精神上要追求“真善美”和积极向上世界观。中节是指不要超过身心活动的正常范围，而啬的含义则是使精气神的消耗减少到最低限度。这就是一个“度”的观念。中国太极文化的“阴阳合抱”和“圆”，其意义也正在于此。

三是关于非药物和个性化的问题。《黄帝内经》有一段精彩的记载：“是故血和则经脉流行，营复阴阳，筋骨劲强，关节清利矣。卫气和则分肉解利，皮肤调柔，腠理致密矣。志意和则精神专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藏不受邪矣。寒温和则六府化谷，风痹不作，经脉通利，肢节得安矣。此人之常平也。”讲的就是要重视必要的运动。《黄帝内经》：“脉细、皮寒、气少、泄利前后、饮食不入，此所五虚。”要改善体质状态，除了药物与食养之外，还需要通过针灸、导引（如易筋经、八段锦、太极拳、练功十八法等）”这些非药物的方法来增强体质，而且这更为绿色，更能避免对于药物的过度依赖。

当然，对于运动也要适合自身的状态，也要唐代养生家孙思邈主张的“动而中节”，不可过度。《黄帝内经》也提倡“形劳而不倦”，“不妄作劳”

《内经》讲“生病起于过用”。“鞋子合不合脚，自己穿了才知道。”中医讲究个性化，选择中医药养生也应如此。就像我们熟悉的谢晋导演的喜剧电影《大李小李与老李》，在宣传全民体育运动的时候，也鼓励老李这样的体育“落后分子”去选择他所喜爱的”慢腾腾”的太极拳。

最后谈谈“用药必须中病即止”的问题。我们谈养生，最忌讳的就是对于“药物”的依赖。我们要把药物调养作为“自然的助手”来看待，避免过度用药反伤伤正气。很多前辈专家都要求我们不仅要都通经典的字面之意，更要读懂古人蕴含在字里行间的“字下之意”。《黄帝内经》记载：“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无使过之，伤其正也。不尽，行复如法。”“大积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过者死。” 对于重病可能要下猛药，但前提是中病即止，避免损伤正气。就如临床上滥用抗菌素和大剂苦寒尅伐之品等伤及正气的药物应该引以为戒。但就是无毒之品，我们也主张“十其其九”，留下空间就是为了让人体有自我康复的能力，否则我们很容易成为一个“补药罐子”了。

同时，我们还要理解中国古人文字用语的特点，要深刻体会其寓意的深远性，这也是中国文化“留白”的意趣，把道理讲了，但又不希望我们固执与“迷信”。《素问•四气调神大论》：“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都这段文字时，我们可以找到“伏羊节”吃羊肉烧酒风俗的依据，但更多的是要“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之“根”的养生道理。

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中医药一定会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贡献出中国智慧、中国方案、中国力量。

来源：《大众医学》